孩提时就经常到夫子庙,那是外祖父带我去奇芳阁品茶。每当我沿着木制楼梯走上楼时,便可闻见麻油干丝的香味,尤其是那诱人的鸭油酥烧饼,足以使我垂涎欲滴。
当年奇芳阁是两层楼的大茶馆,楼上楼下有几十张桌子,这些方木桌是用红木或紫檀木定制,厚重朴实,美观古雅。店堂内陈设有文人字画、楹联等,富丽雅致,具有浓郁的秦淮风情。每天座无虚席,门庭若市。据记载,民国六年(1917)时因股东失和,散伙歇业,后来其中一部分股东便在贡院街买了一块地,重新开了这家茶馆,为了有别于原来的奇芳阁,加了一个“新”字,就是“新奇芳阁”了。新建的奇芳阁于民国九年开业,位于贡院西街与贡院街相交的路口。这里地势好,客流大,所以生意非常好。“新奇芳阁”重檐飞角、槛栏格窗,厅堂宽敞,古风依然,正门匾额店招镏金,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异彩。那时名画家傅抱石、陈之佛,名作家张恨水、张友鸾等均为该店常客。
跟随外祖父到奇芳阁那是我最高兴的事了。外祖父喜欢坐在面临秦淮河的窗口边。因为外祖父常去,跑堂师傅跟他很熟悉,所以我们一到,伙计先泡上一壶茶,递上两只青花小瓷杯,然后送上一碟酥烧饼,还赠送一小碟麻油或一小碟麻油胡椒。烧饼造型美观,色泽金黄,层次多,芝麻密,吃时又软糯,又香脆,酥而不裂,面屑不掉。烧饼蘸着麻油吃,感觉特别酥香可口。有些爱玩鸟的顾客吃茶时喜欢把鸟笼带来,挂在窗棂旁,顾客们一边饮茶,一边欣赏着鸟鸣,满堂啁啾,如入山林,令人陶醉。那时跑堂师傅系着白围裙,手臂上搭着毛巾,自掌心至肘弯的臂上能层层叠叠放上好几盘烧饼和面点,不需要托盘,挨桌次送到客人面前,穿梭于顾客之中,甚至可飞步登梯,从没看到有过失误,顾客们都佩服他们那一身过硬的好功夫。在烧水的炉灶间,那里火光熠熠,几只长嘴巴的铜壶正在滋滋地冒着水气,那壶盖被水蒸气掀得一起一落的,雾气弥漫在整个空间。炉灶旁的案板上摆放着排列整齐的茶壶和有着记号的很小的圆铁筒,里面放着品牌不同的茶叶,根据客人的需要,伙计就把筒里的茶叶倒进壶里,用开水冲泡,取上杯子,送到客人坐处,一天下来卖了多少茶,数数那空着的圆筒就知道了。那些专门给顾客续茶的伙计,手拎着长嘴巴的铜壶,身子利索地穿梭在茶客中,给顾客沏茶添水,在离桌面二三尺的高处对准壶口倾注开水,只见壶嘴猛一向下,再一抬头,茶壶里水刚好九成满,从无一滴水洒落在外,确实令人惊叹。我记得有些老顾客吃完茶,把茶壶盖反过来扣在壶口上,表示暂时外出,还要来吃二道茶,那就不再收茶资了。还有些老茶客每日必到,他们将自备的茶壶寄放在茶馆,还有人备一小袋松子,边饮茶,边以松子袋磨擦茶壶,久而久之,松子油香渗入壶壁,茶中便微含松子香,如此用心饮茶,人称之为“茶博士”,已经到了饮茶很高的境界了。南京人爱喝茶,历来有“早晨皮包水,晚上水包皮”的生活习惯,是说早上去茶馆喝茶,晚上去澡堂洗澡。提到茶,就想起老舍先生《茶馆》那出有名的戏,芸芸众生的茶客,都被描写得淋漓尽致。那时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的众多茶馆,据不完全统计就有了300多家,大的茶馆都兼卖点心小吃。一般平民百姓都可走进茶馆,用不着多少花费,就可泡上一壶茶,慢悠悠地品尝,能消磨上好几个小时,而“奇芳阁”则是老城南人最爱去的地方。“一杯春露暂留客,两袖清风几欲仙”,多少人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。赵朴初先生曾在1989年“中国茶文化展示周”题诗中说:“土碗受至味,一壶得真趣,空持千百偈,不如喝茶去”。正是那些喝茶人最深刻的体会和真实写照了。